天外飛物       楊彩娥       小時候晚上坐在火坑邊烤火,那時候沒有電視,更沒有手機,就聽大人講這講那,有時候也講一些關于鬼的故事,當時覺得有些很神奇,有些很害怕,像什么“淘米摻沙”啦,“熊外婆”啦等等。 前幾天在手機上看到了佛坪鬼故事,突然又勾起了我聽過的一個奇怪的事,這不是傳說,而是發生在我們銀廠溝村一件真實的事情。故事發生在八十年代,而且很多當時親眼所見的人現在都還健在。 那是1982年冬月十二那天,天剛黑,銀廠溝村村民秦清明(現已去世)的外侄李石娃子(當年10多歲),家住西溝,到秦清明家來玩,他和秦清明的妻子白建秀(現也已去世)坐在火坑邊烤火,突然從頭頂上掉下土,接著有剛拆掉的草房揚塵、草灰和地灰,像人用手甩打一般,打向白建秀的臉上。當即白建秀滿臉是灰,已不見面目,只能見兩個白眼仁翻轉,而且用手指在臉上輕輕摳下,留下深印。白建秀和石娃子不敢在屋里,只好去岔路草堆里躲避。無人甩打的沙石、土灰仍繼續追打他們,這時秦清明從外干活回來,進屋后,飛物不斷打來。一見此狀,他心中害怕,便去找離他家不到六十米的鄰居王義遠。 秦到王家,王家正在喝酒,秦忙向王家人訴說他家飛物亂打的情況,話還沒說完,忽然從空中飛來一塊磚頭,砸向王家裝著肉的吊罐,將罐蓋打翻在地。當場人撿起磚頭一看,是王家壓雞圈的磚。這一磚激起千層浪,招引了近處住的許多鄰居,他們都來見稀奇。 有的說槍能鎮邪,唐仁志(當時十幾歲)用鳥槍放了一槍,不起作用。聽說鐵屎能辟邪,于是三十多歲的鐵匠吳大明,身裝鐵屎(煉鐵時留下的渣子)和四十多歲的唐政權一起去看看,想辦法制止這個情況。 王大明屁股還未挨板凳,只見火坑邊墻角處離地一拃高,土灰自動跳起,向吳大明打來,同時看到火坑上方掛的臘肉,自己不停的擺動,一眨眼肉不見了,他們在堂屋墻角找到。又一會兒連肉帶豬腳棒又飛走了,在秦家床上和床下找到。 附近鄉鄰都來陪伴秦家二老度過了既驚嚇又罕見的一夜。 第二天天亮了,物還是繼續亂飛。白建秀在家用石磨推包谷,包谷自己飛到房后地里。一兩斤重的石姜窩錘,從房上飛下,將搪瓷洗臉盆砸爛。生產隊長毛家貴有事去找秦老伯,腳還未踏進門,沙石、灰土又向他打來。 聽人說彭家溝蔡福早會法術,秦老伯便去請他來,叫他給拾掇一下。拾掇的人說,秦老伯他們才把草房改修成了瓦房不久,可能是有人在他們修房時使了手腳(使手腳就是說恐怕修房時生活招待不好,或是以前跟幫忙修房的人有什么過節,人家在他修房時使了壞)。秦老伯是個漆匠,那人又說怕是秦老伯割漆有什么過錯。總之也說不清所以然。 飛物、打石并沒有被鎮住,天又黑了,大家都有些害怕,秦家二老不敢在屋里住,就在鄰居家過夜。 天又亮了,本不能動的,還是自己憑空飛起。唐正權又想用放槍的方法制動,正裝槍時,飛來一把土石,從他頭上打下,據他本人說,打在身上還有痛感。 吃早飯時,杜忠祿手端一碗飯,站在秦家院壩,一邊吃飯一邊看,忽然從空中掉下一個碗大的石頭,將杜忠祿手中的碗打翻在地。人站在大路邊,看著看著從院壩邊柏樹上飛出沙石、灰土。 飛物共持續兩天三夜。 最后秦清明說可能是他外侄玩“無常老爺”給鬧的。因為文化大革命掃除一切牛鬼蛇神,人們不敢把神供在家里,便把家里供的神偷偷藏進山洞。他外侄發現了這些神,覺得好看,不懂事,當玩具拿去耍,放在屁股下面坐,就有人說是“無常老爺”撲了他的身,找他麻煩。聽說別的地方也有類似的事情發生。 他外侄頭一天來,第二天就出現了那事,石娃子走了,現象就漸漸消失了。聽說石娃子回到西溝,西溝又打了幾天。 后來又有人說是“小嬸子”找安身之處,“小嬸子”原是個小媳婦,被公婆嫌死,死后身裸無一紗,神位被放在尿桶角。 究竟是怎么回事,誰也誰不清。   +10我喜歡

【小小說】唐波清/父親與糧食           在咱老家那個山窩窩里,父親也算是半個文化人,父親在村小學當了十多年的民辦老師。在我兒時的記憶中,父親有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:早上,父親穿上筆挺的洗得有些泛白的中山裝,細心地梳理好茂密的頭發,提著空空如也的黑色舊皮包,大踏步地昂首挺胸地趕往學校,專心致志地輔導他心愛的學生。放學以后,父親脫下中山裝,一絲不茍地疊整齊,小心地放進箱子里,然后迅速換上那身破舊的勞動布上衣,扛起鋤頭,火急火燎地下地干活,專心致志地侍弄他心愛的土地。         其實,父親在我心里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。父親愛土地,父親更愛那一顆顆飽滿的稻谷,那是糧食,那是人命。犁田,育苗,插秧,施肥,除草除蟲,澆灌,父親用汗水精心地對待每一個勞作環節,從不敢馬虎。每到“雙搶”(收割早稻,種植晚稻)季節,父親不分日夜,搶收搶插。一個“雙搶”忙下來,父親便黑如雷神,父親便瘦如鋼筋。小時候,我幼稚地問父親,爹,咱種個田地咋還這么費力氣呢?爹說,人哄地一時,地哄人一年。耽誤不得。         關于糧食的事情,我曾經記恨過父親。         記得我八歲的時候,有一天吃午飯,屋外突然想起鑼鼓聲,我端起竹筒做的飯碗,撒腿就往外跑。個頭矮,門檻高,心里急,我摔了一個大跟頭,一碗紅薯飯,灑的滿地都是。         當時,爹大發雷霆,脖子上青筋直蹦,狠狠地給了我兩個大耳光:耍“猴把戲”的,有啥稀奇可看?急,急些么噠。站好嘍,你跟老子把《憫農》背十遍。         我一邊哭哭啼啼,一邊嗝嗝噎噎地背誦那首詩:鋤禾日當午,汗滴禾下土。誰知盤中餐,粒粒皆辛苦。         鋤禾日當午,汗滴禾下土。         誰知盤中餐,粒粒皆辛苦。         ……         我傷心地哭了好久,也許是痛疼,也許是害怕。小臉上,那幾個耳光印子,也留了好幾天才醒過來。         關于糧食的事情,我曾經敬佩過父親。         那年交公糧,母親瞞著父親,以次充好,母親托關系弄了個“一等糧”,賺上了好價錢。交完公糧的第二天早上,父親發現丟失了三袋子發霉的癟谷,家里竟然多出了三袋子飽滿的稻谷。父親和母親突然激烈開戰。母親坦然地承認她在公糧上車的時候調了包。父親質問母親,那驗收公糧的后生是咋糊弄過關的?母親居然沒有遮掩,那后生就是李媒婆替咱丫頭張羅的對象,這個后生和咱娘倆見過一回面,咱丫頭滿意著呢。         父親是個犟種,他裝上三袋子飽滿的稻谷,推著“雞公車”就要趕往“糧管站”。母親急得下了跪,你這樣冒失的話,“糧管站”的領導還不得開除這個后生?咱可不能連累別人。         父親的心軟了,一屁股癱坐在“雞公車”的把手上。         父親的心又硬了,棒打鴛鴦,他死活不同意丫頭(咱姐)和這個后生的婚事。         關于糧食的事情,我曾經埋怨過父親。         今年春節前夕,年邁多病的爹,從鄉下挑著兩袋大米,轉換了好幾趟中巴車,汗流浹背地送進城里,從一樓扛到六樓,氣喘吁吁地塞進我在城里的家。         爹說,這是絕對的好糧食,沒有使過一滴農藥,放心地吃,沒了,爹再給你們送。         我好奇地問,沒有使過一滴農藥,咋回事?         爹饒有興致地說起來,去年,咱家留了一畝田地,專門種植傳統稻,不用農藥,全部人工驅蟲,不用無機肥,全部施撒農家肥,這可是無毒無害的好糧食。         我追問父親,那咱家另外的幾畝田地,咋種的?         爹說話的語氣有些興奮,剩下的幾畝地,全部栽上了雜交稻,使農藥,撒化肥,產量高,價錢好。         我似乎聽明白了,雜交稻賣給別人吃,傳統稻留著自己吃。         爹,越說越來勁。傳統稻產量低,耗時,費力,無毒無害,自然要留給自己吃;雜交稻產量高,使過農藥,用過化肥,有毒有害,當然要賣給別人。         爹,你咋能這樣呢?那不是坑害人嗎?我第一次沖著爹發脾氣。         爹氣憤地甩了一句話,好心當成驢肝肺。爹佝僂著背,掉頭就走。         父親走了,我的心里卻又不落忍。我這樣批評父親,是不是有些過分?         過了好些日子,我忐忑地回了趟老家,就是想當面給父親道個歉。這回,我估摸父親還在置氣。         出乎意料。當父親見到我的時候,似乎是啥也沒發生過。父親像個孩子般地拉著我的手,指著家門口一堆堆的火土肥,指著田里沉甸甸的早稻穗,父親興高采烈地對我說,如今咱種的糧食,沒使過一滴農藥,也沒用過一粒化肥。 +10我喜歡

在這樣的時刻,很想傳遞一點正能量,可此時心情真的差到極點,不知道還能胡言亂語點什么?有時候放不下一個人,某件事,經歷的特殊時刻與場景,真的也就是心里的執念罷了。總覺得牽掛、維護、愛戀一個人,另外一個人也要同等的付出,這樣才公平,心里才會覺得平衡。可這樣浮躁的我們,怎么能靜下心來感知別人的不幸,或者是滿足他人的訴求,很多時候會覺得自己是最糟糕,最沒有受關愛的一個。長此以往漸漸疏離在所難免,那彼此還在堅持什么?   詩人陸游與唐婉的愛情人盡皆知,陸游與唐婉結合幸福美滿,不料唐婉的才華橫溢與陸游的親密感情,引起了陸母的不滿。古代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理念深深扎根在心里,母親擔心兒子的仕途受到阻礙,一定要讓他們分開。在封建禮教的壓制下,雖種種哀告,終歸走到了“執手相看淚眼”的地步。世事難料,緣深情淺的這一對戀人竟在分別十年之后再次相遇,陸游“悵然久之”,在沈園內壁上題一首《釵頭鳳》,   紅酥手,黃縢酒。滿城春色宮墻柳。東風惡,歡情薄。一懷愁緒,幾年離索。錯!錯!錯!   春如舊,人空瘦。淚痕紅浥鮫綃透。桃花落,閑池閣。山盟雖在,錦書難托。莫!莫!莫!   滄然而別。唐婉讀此詞后,和其詞,   世情薄,人情惡。雨送黃昏花易落。曉風干,淚痕殘。欲箋心事,獨語斜闌。難!難!難!   人成各,今非昨。病魂常似秋千索。角聲寒,夜闌珊。怕人尋問,咽淚裝歡。瞞!瞞!瞞!   不久即郁悶愁怨而死。此后,陸游北上抗金,又轉川蜀任職,幾十年的風雨生涯,依然無法排遣詩人心中的眷戀,在年老時,再回沈園看兩人寫的詞,依然是淚眼婆娑。他們之間是一種深摯無告,令人窒息的愛情,只是沒有善終。   心里的魔鬼,能把人害死,一點都不假。明明知道沒有結果,就是不想輕易的放過自己,還連累著愛自己的人。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傻?每個人有自己的活法,不相關的人想必也無法理解。時間是個好東西,讓我們經歷著世事,也漸漸明白很多道理。懂得越多,也就不愿意再相互為難。實在相處不了,我想遠離是最好的選擇。不聽不聞不管不問,從心里放下了,也就放下了。   久違的記憶,忘記的溫度,一波波推開層浪;所有的明媚,所有的哀怨,盡在嫣然一笑里走失天涯。(致我遺失的那些小美好2018.7.30)   作者: 童心問   +10我喜歡

蕭勝跟著爸爸到口外去。   蕭勝滿七歲,進八歲了。他這些年一直跟著奶奶過。他爸爸的工作一直不固定。一會兒修水庫啦,一會兒大煉鋼鐵啦。他媽也是調來調去。奶奶一個人在家鄉,說是冷清得很。他三歲那年,就被送回老家來了。他在家鄉吃了好些蘿卜白菜,小米面餅子,玉米面餅子,長高了。   奶奶不怎么管他。奶奶有事。她老是找出一些零碎料子給他接衣裳,接褂子,接褲子,接棉襖,接棉褲。他的衣服都是接成一道一道的,一道青,一道藍。倒是挺干凈的。奶奶還給他做鞋。自己打袼褙,剪樣子,納底子,自己绱。奶奶老是說:“你的腳上有牙,有嘴?”“你的腳是鐵打的!”再就是給他做吃的。小米面餅子,玉米面餅子,蘿卜白菜——炒雞蛋,熬小魚。他整天在外面玩。奶奶把飯做得了,就在門口嚷:“勝兒!回來吃飯咧——!”   后來辦了食堂。奶奶把家里的兩口鍋交上去,從食堂里打飯回來吃。真不賴!白面饅頭,大烙餅,鹵蝦醬炒豆腐、悶茄子,豬頭肉!食堂的大師傅穿著白衣服,戴著白帽子,在蒸籠的白蒙蒙的熱氣中晃來晃去,拿鏟子敲著鍋邊,還大聲嚷叫。人也胖了,豬也肥了。真不賴!   后來就不行了。還是小米面餅子,玉米面餅子。   后來小米面餅子里有糠,玉米面餅子里有玉米核磨出的碴子,拉嗓子。人也瘦了,豬也瘦了。往年,攆個豬可費勁哪。今年,一伸手就把豬后腿攥住了。挺大一個克郎,一擠它,咕咚就倒了。摻假的餅子不好吃,可是蕭勝還是吃得挺香。他餓。   奶奶吃得不香。她從食堂打回飯來,掰半塊餅子,嚼半天。其余的,都歸了蕭勝。   奶奶的身體原來就不好。她有個氣喘的病。每年冬天都犯。白天還好,晚上難熬。蕭勝躺在坑上,聽奶奶喝嘍喝嘍地喘。睡醒了,還聽她喝嘍喝嘍。他想,奶奶喝嘍了一夜。可是奶奶還是喝嘍著起來了,喝嘍著給他到食堂去打早飯,打摻了假的小米餅子,玉米餅子。   爸爸去年冬天回來看過奶奶。他每年回來,都是冬天。爸爸帶回來半麻袋土豆,一串口蘑,還有兩瓶黃油。爸爸說,土豆是他分的;口蘑是他自己采,自己晾的;黃油是“走后門”搞來的。爸爸說,黃油是牛奶煉的,很“營養”,叫奶奶抹餅子吃。土豆,奶奶借鍋來蒸了,煮了,放在灶火里烤了,給蕭勝吃了。口蘑過年時打了一次鹵。黃油,奶奶叫爸爸拿回去:“你們吃吧。這么貴重的東西!”爸爸一定要給奶奶留下。奶奶把黃油留下了,可是一直沒有吃。奶奶把兩瓶黃油放在躺柜上,時不時地拿抹布擦擦。黃油是個啥東西?牛奶煉的?隔著玻璃,看得見它的顏色是嫩黃嫩黃的。去年小三家生了小四,他看見小三他媽給小四用松花粉撲癢子。黃油的顏色就像松花粉。油汪汪的,很好看。奶奶說,這是能吃的。蕭勝不想吃。他沒有吃過,不饞。   奶奶的身體越來越不好。她從前從食堂打回餅子,能一氣走到家。現在不行了,走到歪脖柳樹那兒就得歇一會。奶奶跟上了年紀的爺爺、奶奶們說:“只怕是過得了冬,過不得春呀。”蕭勝知道這不是好話。這是一句罵牲口的話。“噯!看你這乏樣兒!過得了冬過不得春!”果然,春天不好過。村里的老頭老太太接二連三的死了。鎮上有個木業生產合作社,原來打家具、修犁耙,都停了,改了打棺材。村外添了好些新墳,好些白幡。奶奶不行了,她渾身都腫。用手指按一按,老大一個坑,半天不起來。她求人寫信叫兒子回來。   爸爸趕回來,奶奶已經咽了氣了。   爸爸求木業社把奶奶屋里的躺柜改成一口棺材,把奶奶埋了。晚上,坐在奶奶的炕上流了一夜眼淚。   蕭勝一生第一次經驗什么是“死”。他知道“死”就是“沒有”了。他沒有奶奶了。他躺在枕頭上,枕頭上還有奶奶的頭發的氣味。他哭了。   奶奶給他做了兩雙鞋。做得了,說:“來試試!”——“等會兒!”吱溜,他跑了。蕭勝醒來,光著腳把兩雙鞋都試了試。一雙正合腳,一雙大一些。他的赤腳接觸了搪底布,感覺到奶奶納的底線,他叫了一聲“奶奶!!”又哭了一氣。   爸爸拜望了村里的長輩,把家里的東西收拾收拾,把一些能應用的鍋碗瓢盆都裝在一個大網籃里。把奶奶給蕭勝做的兩雙鞋也裝在網籃里。把兩瓶動都沒有動過的黃油也裝在網籃里。鎖了門,就帶著蕭勝上路了。   蕭勝跟爸爸不熟。他跟奶奶過慣了。他起先不說話。他想家,想奶奶,想那棵歪脖柳樹,想小三家的一對大白鵝,想蜻蜓,想蟈蟈,想掛大扁飛起來格格地響,露出綠色硬翅膀低下的桃紅色的翅膜……后來跟爸爸熟了。他是爸爸呀!他們坐了汽車,坐火車,后來又坐汽車。爸爸很好。爸爸老是引他說話,告訴他許多口外的事。他的話越來越多,問這問那。他對“口外”產生了很濃厚的興趣。   他問爸爸啥叫“口外”。爸爸說“口外”就是張家口以外,又叫“壩上”。“為啥叫壩上?”他以為“壩”是一個水壩。爸爸說到了就知道了。   敢情“壩”是一溜大山。山頂齊齊的,倒像個壩。可是真大!汽車一個勁地往上爬。汽車爬得很累,好像氣都喘不過來,不停地哼哼。上了大山,嘿,一片大平地!真是平呀!又平又大。像是搟過的一樣。怎么可以這樣平呢!汽車一上壩,就撒開歡了。它不哼哼了,“刷——”一直往前開。一上了壩,氣候忽然變了。壩下是夏天,一上壩就像秋天。忽然,就涼了。壩上壩下,刀切的一樣。真平呀!遠遠有幾個小山包,圓圓的。一棵樹也沒有。他的家鄉有很多樹。榆樹,柳樹,槐樹。這是個什么地方!不長一棵樹!就是一大片大平地,碧綠的,長滿了草。有地。這地塊真大。從這個小山包一匹布似的一直扯到了那個小山包。地塊究竟有多大?爸爸告訴他:有一個農民牽了一頭母牛去犁地,犁了一趟,回來時候母牛帶回來一個新下的小牛犢,已經三歲了!   汽車到了一個叫沽源的縣城,這是他們的最后一站。一輛牛車來接他們。這車的樣子真可笑,車轱轆是兩個木頭餅子,還不怎么圓,骨魯魯,骨魯魯,往前滾。他仰面躺在牛車上,上面是一個很大的藍天。牛車真慢,還沒有他走得快。他有時下來掐兩朵野花,走一截,又爬上車。   這地方的莊稼跟口里也不一樣。沒有高粱,也沒有老玉米,種莜麥,胡麻。莜麥干凈得很,好像用水洗過,梳過。胡麻打著把小藍傘,秀秀氣氣,不像是莊稼,倒像是種著看的花。   喝,這一大片馬蘭!馬蘭他們家鄉也有,可沒有這里的高大。長齊大人的腰那么高,開著巴掌大的藍蝴蝶一樣的花。一眼望不到邊。這一大片馬蘭!他這輩子也忘不了。他像是在一個夢里。   牛車走著走著。爸爸說:到了!他坐起來一看,一大片馬鈴薯,都開著花,粉的、淺紫藍的、白的,一眼望不到邊,像是下了一場大雪。花雪隨風搖擺著,他有點暈。不遠有一排房子,土墻、玻璃窗。這就是爸爸工作的“馬鈴薯研究站”。土豆——山藥蛋——馬鈴薯。馬鈴薯是學名,爸說的。   從房子里跑出來一個人。“媽媽——!”他一眼就認出來了!媽媽跑上來,把他一把抱了起來。   蕭勝就要住在這里了,跟他的爸爸、媽媽住在一起了。   奶奶要是一起來,多好。   蕭勝的爸爸是學農業的,這幾年老是干別的。奶奶問他:“為什么總是把你調來調去的?”爸說:“我好欺負。”馬鈴薯研究站別人都不愿來,嫌遠。爸愿意。媽是學畫畫的,前幾年老畫兩個娃娃拉不動的大蘿卜啦,上面張個帆可以當做小船的豆菜啦。她也愿意跟爸爸一起來,畫“馬鈴薯圖譜”。   媽給他們端來飯。真正的玉米面餅子,兩大碗粥。媽說這粥是草籽熬的。有點像小米,比小米小。綠盈盈的,挺稠,挺香。還有一大盤鯽魚,好大。爸說別處的鯽魚很少有過一斤的,這兒“淖”里的鯽魚有一斤二兩的,鯽魚吃草籽,長得肥。草籽熟了,風把草籽刮到淖里,魚就吃草籽。蕭勝吃得很飽。   爸說把蕭勝接來有三個原因。一是奶奶死了,老家沒有人了。二是蕭勝該上學了,暑假后就到不遠的一個完小去報名。三是這里吃得好一些。口外地廣人稀,總好辦一些。這里的自留地一個人有五畝!隨便刨一塊地就能種點東西。爸爸和媽媽就在“研究站”旁邊開了一塊地,種了山藥,南瓜。山藥開花了,南瓜長了骨朵了。用不了多久,就能吃了。   馬鈴薯研究站很清靜,一共沒有幾個人。就是爸爸、媽媽,還有幾個工人。工人都有家。站里就是蕭勝一家。這地方,真安靜。成天聽不到聲音,除了風吹莜麥穗子,沙沙地像下小雨;有時有小燕吱喳地叫。   爸爸每天戴個草帽下地跟工人一起去干活,鋤山藥。有時查資料,看書。媽一早起來到地里掐一大把山藥花,一大把葉子,回來插在瓶子里,聚精會神地對著它看,一筆一筆地畫。畫的花和真的花一樣!蕭勝每天跟媽一同下地去,回來鞋和褲腳沾得都是露水。奶奶做的兩雙新鞋還沒有上腳,媽把鞋和兩瓶黃油都鎖在柜子里。   白天沒有事,他就到處去玩,去瞎跑。這地方大得很,沒遮沒擋,跑多遠,一回頭還能看到研究站的那排房子,迷不了路。他到草地里去看牛、看馬、看羊。   他有時也去蒔弄蒔弄他家的南瓜、山藥地。鋤一鋤,從機井里打半桶水澆澆。這不是為了玩。蕭勝是等著要吃它們。他們家不起火,在大隊食堂打飯,食堂里的飯越來越不好。草籽粥沒有了,玉米面餅子也沒有了。現在吃紅高粱餅子,喝甜菜葉子做的湯。再下去大概還要壞。蕭勝有點餓怕了。   他學會了采蘑茹。起先是媽媽帶著他采了兩回,后來,他自己也會了。下了雨,太陽一曬,空氣潮乎乎的,悶悶的,蘑菇就出來了。蘑菇這玩意很怪,都長在“蘑菇圈”里。你低下頭,側著眼睛一看,草地上遠遠的有一圈草,顏色特別深,黑綠黑綠的,隱隱約約看到幾個白點,那就是蘑菇圈。的溜圓。蘑菇就長在這一圈深顏色的草里。圈里面沒有,圈外面也沒有。蘑菇圈是固定的。今年長,明年還長。哪里有蘑菇圈,老鄉們都知道。   有一個蘑菇圈發了瘋。它不停地長蘑菇,呼呼地長,三天三夜一個勁地長,好像是有鬼,看著都怕人。附近七八家都來采,用線穿起來,掛在房檐底下。家家都掛了三四串,挺老長的三四串。老鄉們說,這個圈明年就不會再長蘑菇了,它死了。蕭勝也采了好些。他興奮極了,心里直跳。“好家伙!好家伙!這么多!這么多!”他發了財了。   他為什么這樣興奮?蘑菇是可以吃的呀!   他一邊用線穿蘑菇,一邊流出了眼淚。他想起奶奶,他要給奶奶送兩串蘑菇去。他現在知道,奶奶是餓死的。人不是一下餓死的,是慢慢地餓死的。   食堂的紅高粱餅子越來越不好吃,因為摻了糠。甜菜葉子湯也越來越不好喝,因為一點油也不放了。他恨這種摻糠的紅高粱餅子,恨這種不放油的甜菜葉子湯!   他還是到處去玩,去瞎跑。   大隊食堂外面忽然熱鬧起來。起先是拉了一牛車的羊磚來。他問爸爸這是什么,爸爸說:“羊磚。”——“羊磚是啥?”——“羊糞壓緊了,切成一塊一塊。”——“干啥用?”——“燒。”——“這能燒嗎?”——“好燒著呢!火頂旺。”后來盤了個大灶。后來殺了十來只羊。蕭勝站在旁邊看殺羊。他還沒有見過殺羊。嘿,一點血都流不到外面,完完整整就把一張羊皮剝下來了!   這是要干啥呢?   爸爸說,要開三級干部會。   “啥叫三級干部會?”   “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!”   三級干部會就是三級干部吃飯。   大隊原來有兩個食堂,南食堂,北食堂,當中隔一個院子,院子里還搭了個小棚,下雨天也可以兩個食堂來回串。原來“社員”們分在兩個食堂吃飯。開三級干部會,就都擠到北食堂來。南食堂空出來給開會干部用。   三級干部會開了三天,吃了三天飯。頭一天中午,羊肉口蘑饣肖子蘸莜面。第二天燉肉大米飯。第三天,黃油烙餅。晚飯倒是馬馬虎虎的。   “社員”和“干部”同時開飯。社員在北食堂,干部在南食堂。北食堂還是紅高粱餅子,甜菜葉子湯。北食堂的人聞到南食堂里飄過來的香味,就說:“羊肉口蘑饣肖子蘸莜面,好香好香!”“燉肉大米飯,好香好香!”“黃油烙餅,好香好香!”   蕭勝每天去打飯,也聞到南食堂的香味。羊肉、米飯,他倒不稀罕:他見過,也吃過。黃油烙餅他連聞都沒聞過。是香,聞著這種香味,真想吃一口。   回家,吃著紅高粱餅子,他問爸爸:“他們為什么吃黃油烙餅?”   “他們開會。”   “開會干嘛吃黃油烙餅?”   “他們是干部。”   “干部為啥吃黃油烙餅?”   “哎呀!你問得太多了!吃你的紅高粱餅子吧!”   正在咽著紅餅子的蕭勝的媽忽然站起來,把缸里的一點白面倒出來,又從柜子里取出一瓶奶奶沒有動過的黃油,啟開瓶蓋,挖了一大塊,抓了一把白糖,兌點起子,搟了兩張黃油發面餅。抓了一把莜麥秸塞進灶火,烙熟了。黃油烙餅發出香味,和南食堂里的一樣。媽把黃油烙餅放在蕭勝面前,說:   “吃吧,兒子,別問了。”   蕭勝吃了兩口,真好吃。他忽然咧開嘴痛哭起來,高叫了一聲:“奶奶!”   媽媽的眼睛里都是淚。   爸爸說:“別哭了,吃吧。”   蕭勝一邊流著一串一串的眼淚,一邊吃黃油烙餅。他的眼淚流進了嘴里。黃油烙餅是甜的,眼淚是咸的。  +10我喜歡


吳俊宏的推薦清單27235楊慧萍的開箱推薦文天地81237曹逸凡的優質推薦評比
梁希火的評價心得90667 洪珈誠的優質推薦評比林軒桂的好康推薦22808 楊佳昀的開箱嚴選推薦74863林子佐的推薦清單 劉子宣的優質推薦評比謝松林的推薦評比好物 蔡良憲的優質推薦評比70273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d68v6k3m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